本报记者走进萧红故里,其侄子接受专访,讲述传奇女作家生前身后事——
每年清明,广州市银河革命公墓,一位女作家的墓前鲜花总是特别多。她文字优美,才华横溢,曾与张爱玲等并称“民国四大才女”;她身世坎坷,辗转迁徙,31岁时即客死香港;她离开世间70多年了,但关于她的“生死场”依然有着说不尽的话题……这位奇女子,便是萧红。
在寒冷但敞亮的萧红故居,仿佛依然留存着她顽皮的身影。在侄子张抗的讲述中,这位女作家思想活跃,放荡不羁,年纪轻轻离家出走却让人牵肠挂肚。1月22日是萧红逝世72周年纪念日,本报记者专程来到萧红的故乡——哈尔滨市呼兰区,追寻她曾经的足迹。
文:记者 任朝亮 图:记者 骆昌威
故居里的童年足迹
东北的冬季,即便是晴朗的日子,也漫布着刺骨的寒冷。在黑龙江哈尔滨市呼兰区,林立的高楼掩映着一处低矮但宽敞的院落。这里便是萧红故居和纪念馆所在地。103年前,萧红便出生在这里。这是一间清末传统八旗式宅院,土木为墙,青砖青瓦,充满着浓郁的北方满族风格。
“爷爷家可是个大家庭,我一共有4个叔叔和两个姑姑。”张抗告诉记者。萧红的父亲张廷举是晚清举人,在邻近几个县做过教育局长。家里虽不是什么大地主,但也有一些地及一个颇大的院子。
关于这座故居,萧红在其最重要的作品《呼兰河传》中曾有很多生动的描述。其中关于后花园里祖孙两人的故事,还入选了多个版本的中小学教材,并被取名为《祖父和我》。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萧红出生时,这座院子刚刚建成三年多。在她幼小的眼睛看来,院子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当祖父下种,种小白菜的时候,我就跟在后边,把那下了种的土窝,用脚一个一个地溜平。”
母亲早亡
造就不安分的小姑娘
萧红幼年丧母。据张抗介绍,自己的四姑曾说过,如果不是母亲早亡,萧红早就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姑娘了。可正是因为这一人生变故,让萧红变得任性而放荡不羁。家里人觉得萧红不好接近,总是惹事和瞎折腾。
萧红从小就特别顽皮。北方农村传统的窗户,上下对开,中间镶嵌一块玻璃,四周裱糊着特有的窗户纸。窗户纸也给小萧红带来了乐趣。“我跑到窗子那里,就伸出手去,把那白白透着花窗棂的纸窗给通了几个洞……破得越多,自己越得意。”在《呼兰河》传中,她如是写道。
顽皮的另一面,是寂寞而孤独。“记得有一次我走到这黑屋子的极深极远的地方去……储物室好像变成了我探险的地方。我常常趁着母亲不在屋就打开进去了。”在主屋东间的后道,是张家储存东西的地方。幼小的萧红没有什么玩伴,常常独自一人打发时间,“探险”也是消磨时光的方式之一。
萧红长大后,家里曾送她到哈尔滨读书。可她在见识到外面精彩的世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仅参加反铁路霸权的游行,还拒绝家里给订的婚约。“我爷爷把她关在家里,她就威胁要去当修女。”张抗说。
1930年,19岁的萧红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踏进这个院子。
从香港迁葬广州:
“死得寂寞,走得热闹”
萧红出生于黑龙江,却为何会葬在广州呢?这还得从72年前说起。
1942年1月22日,萧红在香港病逝。她生前曾提出,希望把自己埋在一个风景区,要面向大海。因此,她的丈夫端木蕻良选定了当时香港风景最好的浅水湾。他看中了一个面向大海的小花坛,挖掘出一个坑,将萧红的部分骨灰埋进去。封上土后,又搬来石块堆起一个坟包,中间压一块木牌,上面是端木蕻良亲手写下的“萧红之墓”。但浅水湾毕竟不是埋人的地方,端木蕻良担心这个墓地得不到保存,于是次日把萧红剩下的骨灰安葬在圣士提反女校后山坡的一棵树下。当时香港已沦陷,几天后,端木蕻良和骆宾基一起乘船离开香港。
萧红就这样在异乡香港长眠了15年。
1956年11月21日,当时在香港《大公报》任职的诗人陈凡给旧友、时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的袁水拍去信,讲述萧红墓遭破坏的景况。“当年的‘生死场’,而今已成为祖国建设繁荣之地,也应该接萧红回去看看了吧?”他还附上一张萧红墓遭破坏的照片。
袁水拍让时为副刊编辑的姜德明把信摘编成一篇三四百字的短文,加了个《萧红墓近况》的标题,发表在1956年12月5日的《人民日报》副刊上。文章发表后引起很大反响,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广州分会和香港文艺界的进步人士展开迁墓事宜。
1957年8月3日上午10时,六十多位香港文化界人士在九龙红磡永别亭内举行了萧红骨灰返穗送别会。为了不惊动太多人,送别会的时间定得很早,而且事先并没有普遍发出通知,但是这天早上,不少留港文艺界人士不约而同地赶来参加。用叶灵凤的话说:“萧红死得寂寞,这次的走,总算走得热闹了。”
“广州人一直没有忘记萧红”
1957年,广州成立了由11人组成的“萧红同志迁葬委员会”。小说家黄谷柳、诗人陈芦荻以及广州作协秘书王绍芬受委派前往深圳,和香港方面的人交接,并于当天下午将萧红的骨灰运至广州。1957年8月15日下午,广州市文化艺术界在大德路别有天殡仪馆举行萧红迁葬悼念仪式。仪式举行完毕后将骨灰安葬于广州郊区的银河革命公墓。
在这天,《广州日报》刊载了端木蕻良的文章《纪念萧红,向党致敬》。他在这篇文章中写道:“在国家建设这么繁重,好多烈士、战士还没来得及迁葬的时候,党和政府委托作家协会广州分会把亡妻萧红同志遗骨迁葬广州银河公墓。知道了这个情况,使我感动得不禁热泪盈眶。”
“1999年,我趁着出差的机会到了广州银河革命公墓,到姑姑的墓看了一下。”张抗说。那次去,他没有惊动墓园管理方,是一个人静悄悄地去的。他看到萧红的墓就在一排排的革命烈士墓中间,并没有特别的标志,只是在碑上,贴着一张黑白的遗像。简单古朴的墓碑前方,不知是谁,放了一束鲜花。“花瓣有一点点枯萎了,但应该是不久前刚刚有人来献上的。”张抗当时很感动。从1957年算起,萧红安葬在广州已经超过半个世纪。虽然和东北远隔万里,但张抗觉得墓地管理得很好,那束花更说明广州人没有忘记萧红,这让他心存暖意。
故乡只留青丝冢 迁墓动议未执行
上世纪70年代,海内外逐渐掀起了一股“萧红研究热”。1986年,萧红的出生地哈尔滨呼兰县(后改为区)张家大院拆除部分建筑,改建为“萧红故居纪念馆”对外开放。在迁葬广州30多年后,萧红的故乡起意让萧红再一次迁葬,让她“回家”。
其实在呼兰已经有一处萧红墓。张抗告诉记者,那是一处青丝冢,埋葬的是萧红的一缕头发,是她的爱人端木蕻良保存的。建墓的本意是让故乡人有凭吊萧红的去处,但没过几年,青丝冢荒凉,残破不全,让人痛心。张抗了解到,西岗公园的青丝冢没有专项管理经费,公园本身的开支都很困难,根本没有能力管理墓地。
几年前,黑龙江的领导曾有想法,想将萧红骨灰接回故乡安葬。在征求意见时,张抗并没有轻易表示认同。他提出要避免重蹈呼兰萧红青丝冢的覆辙,希望有关部门能就萧红墓回迁的相关事宜有一个详细规划,在此基础上启动回迁工作。“广州的墓地管理得很好,起码让我们放心,万一迁回来管理不好,我们也对不起亲人。”
张抗表示,就萧红骨灰的问题,当时哈尔滨方面曾和广州有关部门接触过。面对逝者故乡提出的想法,广州方面表示理解,提出可以将骨灰分成两份,一份带回哈尔滨,另一份留在广州。但对于这个方案,张抗也不是太同意。因为广州的骨灰其实也只是逝者骨灰的一半。当年在香港,亲属把萧红的骨灰一分为二,葬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后来有一处找不到了,另一处迁到了广州。“如果再分开,又要对逝者折腾一次。”他觉得,迁葬还涉及后续管理问题,如果没有安排妥当,最好先不要动。
在写给哈尔滨有关部门的信中,张抗表明了家属的态度:“如果萧红魂归故里,是我们共同的企盼;如果迁墓不成,留在广州亦无不可,毕竟鲁迅墓也没有回到浙江家乡,让萧红墓留在广州,也是家乡的一个窗口、一个永恒的‘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