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作家不应“低估”儿童
“返回童真似乎是每个年龄段的人都追求的状态,成人总是容易把一种理想化的单纯状态投射到儿童身上,但实际状况却并非如此。”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授李林荣认为,儿童文学是人类早期生活的记载,也是现代人生活经验的基础。在这个基础性的生存经验里有很多沉重、幽暗的感受,这些感受伴随着人的一生。外国儿童文学经常在这类主题上盘桓,产生了很多重要的作品。“卡夫卡说过,‘没有不带血的童话’。儿童文学不应该成为一种具有粉饰功能的写作,也需要正面处理人类生存经验当中沉重的、幽暗的主题,这样才能够产生不能被成人文学替代的价值。”
青年评论家从治辰在对儿童文学作家茶茶作品的“把脉”中也触摸到了儿童文学创作方面的简单化倾向。“我从茶茶的作品中看到了成人试图把这个世界认证的优良品质强加到儿童文学创作里去的这样一种企图,这使她的作品有特别明显的说教痕迹。”在从治辰的感觉中,儿童未必会喜欢断片式的零散的想象,反而可能喜欢复杂的叙事:“我每次给孩子们讲故事时总是词穷,他们会不断追着我问:然后呢?然后呢?你会发现,在‘然后呢’这种提问当中,孩子对复杂的叙事特别向往。”
青年评论家岳雯表达了类似的看法,在对儿童文学作家史雷作品的阅读过程中,她发现其小说主旨和意义都过于明晰。“问题在于儿童文学作品一定是要意义明晰,甚至明晰到直截了当地说出小说的主旨所在吗?我们不要低估了孩子的感受力。也许孩子们说不出来完整的判断,但那一点细微的难以言传的感受,恰恰是我们应该保护的。”岳雯认为,从文学创作的规律来说,意义清晰的作品某种程度上丧失了进一步阐释的可能性。即使是儿童文学,作家是否可以让意义含混一些,留下不同的意义空间,以便让孩子在不同的年龄阶段,甚至长成大人之后,都能有所得。
在岳雯看来,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儿童文学一定是有多个层次的,是有成长性的,它不是大人故意扮作小孩子说话,也不是给小孩子讲道理,而是不断给孩子以新的滋养。“真正伟大的作家,像安徒生、王尔德、圣-埃克苏佩里等,他们保存了属于孩子的普遍趣味,他们用自己的声调说话,虽然不讲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大道理,却照亮了所有阅读的孩子和大人。”
白烨、贺绍俊、陈福民、解玺璋等资深的成人文学评论家也纷纷对儿童文学建言。贺绍俊将成人文学中的“文学伦理学”概念引入儿童文学,“伦理要比道德的内涵宽泛得多。儿童文学的读者主要是少年儿童,我们需要分析的是作家在文本中所想象的世界,与少年儿童读者的心理构成怎样的联系”。
“我们总是倾向于把儿童往小了想,这样,作家的作品格局就会变小,想象出来的东西也很小、很浅。所谓的童心童趣,其实限制了写作的视野。”解玺璋对儿童文学作家提醒道。
成人文学作家要保有构造童话的能力
相对于成人文学评论家对于儿童文学的犀利批评,与会的成人文学作家们倒是纷纷表示从儿童文学中获益良多。
“毕加索有句话说,‘我在年少时画得像拉斐尔那么好,但是为了像一个儿童那样作画却耗费我毕生的精力’。一个写作者无论有多少天赋和机遇,最后的难度却恰恰在于对创作初心的保留。”北京作协专业作家周晓枫说:“卡夫卡固然说过‘没有不带血的童话’,然而,卡夫卡的小说本身不也正是残酷凛冽的童话吗?我们成人文学很多时候不理想,是因为我们缺乏足够的想象力,也缺乏维护好我们源自纯真的构造童话的能力。”
《十月》杂志副主编、作家宁肯发现当前的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创作是脱节的:儿童文学基本上有非常确定的主题,真善美、友谊、道歉等等;成人文学,尤其到了现代主义文学之后,作家惯于写人性的丑恶,写人的精神分裂和变形,惯于解构传统价值。“作为一名成人文学作家,我总是把真实放在第一位,而真实里面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丑恶与美好是夹杂在一起的。当我读到儿童文学作品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我一直是沿着与儿童文学相反的另外一条路在走,这是我应该反思的。”
针对有评论家提出“不存在儿童文学,只存在文学”的观点,有评论家发出“是不是需要儿童文学”的质疑,周晓枫明确表示,如果在文学的创作阶段省略了儿童文学,就像有的人在儿童时期没有补钙,骨骼就会是软的。“我一直有一个理想,我希望我自己的老年能够和童年相遇,希望我始终不会丧失自童年开始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信任和期待。如果在阅读儿童文学作品的时候,还能会心一笑,说明在现实粗糙的噪声中我们没有失聪,我们听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孩子时的心跳。”周晓枫用诗意的语言描述道。(本报记者饶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