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吹四季人聚人散云起云落,越洋航班的日子在褪色的夜与昼中,变成一个个飘零的孤岛。偶尔将它们连接起来,好似用旧胶片剪辑成的一部新电影,又像是一部长篇小说的缩写版。
一本本色彩明丽的时刻表、旅行箱包上破旧的不干胶标牌、机场大厅里黑色的报时屏幕、起飞跑道上斑驳的轮胎痕迹、夜航机降落时幽绿的地灯灯光、无声无息默默滚动的电梯、怅意与期待交织形成的不宁氛围、还有机舱里异乡旅客的面孔和语言,更像图书馆里永远难读懂、或是不断更新替换难有机会再读到的专业期刊……这片片印象在人们回味中,被翻转成卢比克魔方的模样,继而它们又被拆散开来,重新编组,排成新的顺序,涂上新鲜的油漆,在成年人的儿童目光中,化作一队老爷车,开始漫长的拉力赛程,向着旧日宿营地的遗址。
在轰鸣中,航机拉着仰角腾空了,安全带束缚了所有的表情、声音和姿态,直至升上云端。茫茫云海被舷窗守望的目光赋予神秘的宗教意味和壮阔的浪漫情怀。在万米寒冷的天空中,人们用目光探测着窗外,想象着裸露的金属的感觉。机翼的颜色渐渐由浅灰变深,犁开云海,犹如极地竖立的纪念碑。当夜航仿佛已很久,当机上电视第一部故事片播完,睁开困倦的眼睛,略微打开遮阳板时,那耀眼的第一道光芒迅速射入,闪过教堂一样寂静的机舱——上百个熟睡和沉思的灵魂。此时,正在调校时差的,不光是腕上的手表,更有纷杂的心绪。在飞机航班穿梭之间,人们内心还在起降着情感的航班,沿着不公开的私人航线。航班复始,驿路漫漫,远方无限,在极地的暮色里,在赤道的季风中,在太平洋上空的日日夜夜里。
二
1994年6月,这是吉祥的月份,加拿大航空公司的CP019航班从温哥华起飞,西行飞向亚洲。这一天极为晴朗,明亮的天光映着饰有咖啡色古代车马图案的机舱内壁。舷窗外面,落基山黛青色的峰峦在高天流云下隐约后退。越过亚历山大群岛,越过阿拉斯加湾,远方是看不见的阿留申群岛和寒冷的白令海。在这接近北极的澄净天空中,大地从万米外望去竟是如此清晰。当阿拉斯加半岛冰封雪覆的大地出现在机翼下时,那遥远处绝对的静谧似乎抹去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伸进海洋的白色雪峰和仿佛镌刻在海面上的船尾浪迹,塑造出一个寒冷灿烂季节只属于极少数人的绝地风景,洋溢着因极端陌生和奇异险峻焕发出的美丽。一刹那,泪水几乎涌了出来!想到了一篇极喜欢的散文和它的名字:“阿拉斯加、阿拉斯加”。许多年前,在距离北京安定门古城楼极近的一间办公室里,正经历着郁闷的日子,读到这篇文章,内心为地球另一侧的那片冰原、那片在一轮轮地质年代造山运动中冉冉升起的陆地而长梦蜿蜒,直到今天。现在,为了机翼下绝对遥远而此时如此逼真的风景,为了那份本应孤寂而此时却无比美丽的感觉,为了从舷窗看得见的船、几乎看得见但又绝对无缘相识的人,在万米天空被感动。被风景的单纯、被人与人与地的遥远、被时光的短促、被大自然神秘久远永无回音的沉默。当阿拉斯加的蔚蓝远去,巨大的画册合上封皮,白色的半岛变成一支书签,记下这或许难有缘再读的一页。只有在海洋蓝色的琥珀之中,凝结下不再消失的目光。
三
1997年冬天的大雪,使底特律大都会国际机场茫茫一片。从温暖的大厅中望出去,停机坪上,一片高耸的尾翼像帆一样屹立,美西北的红色尾翼、美联航的三色尾翼、全日空的白色尾翼、大韩航空的灰色尾翼,宛如在冰海之中游弋的鲸群,它们无声地被牵引车拽走,潜入模糊的雪雾深处。蓦然远望,州际公路上的车流向机场涌进又涌出,以机场为一个巨大的结点,编织起五大湖区直至北美洲的广阔交通网——从天空到陆地。硕大的雪片密密地落着,刚清扫出的跑道过不了多久,就又看不清桔黄色的标线了。巨大的货柜和摆渡车,在白雪覆盖下只剩下轮廓。那些指挥汽车行进的黑衣警察、那些聚在一起喧嚷的亚洲人、那些单身的欧洲旅客、那些在跑道上手擎引导灯的工人、那些穿着鲜红或深蓝短裙、颈间丝巾系成优美的样式、胸前佩着金色徽章、拽着航空皮箱款款而行的法航、英航、新航和汉莎航空的空中小姐们、那些彩色广告上的“寰宇一家”、“翼之盟”标志、那些局促不安在登机口闪烁的红蓝灯标、那些在免税店前步履凌乱的人群…….都被编织到纷扬着罕见大雪的冬季故事里。风向标转个不停,闹市一样的机场大厅像蜂巢般辐射着低鸣,如同阿瑟•黑利在小说“航空港”中描写的景色。若隐若现的伤感、若长若短的距离、若明若暗的角落、若浓若淡的气味。落满雪的跑道伸向天边,窗外的景物从近向远、如浪奔泻,沉进地平线里。在北美这场世纪罕见的大风雪中,底特律大都会国际机场成为人们触摸远处的阳光、温暖、细雨和湿地的唯一窗口,仿佛是200年前牧场夜色中,引导牛群和牛仔归来的篝火家园。
终于登上了飞往温暖南方的飞机,底特律的大湖冷风和不停的雪已在身后,迎面是亚利桑那的满天丽日,在沙漠之城菲尼克斯的暖黄色风景里,风从希拉河上吹来,坐在斯考特赛德拉酒店别墅的沙发上,忽然看到了电视传来的消息:仅仅在数小时前,一架载着30人的飞机在底特律坠毁了,在暴风雪之中的一条短程航线上。然而就在那同一时刻里,成千上万的生者正从这残骸上经过,全美国6000架商用飞机里,有2000架正同时轰鸣在北美大陆的上空,演奏着地球上最恢弘的航空交响。
不同的季节,给航班的日子涂上不同的颜色,笔直伸向天际的跑道织成不尽的五线谱,四季的风铃中弦歌迥异。在另一个季节里,情景完全不同,那是初秋的日子,在离密西西比河不到一百公里的明尼阿波利斯国际机场,NW0586航班离开浩浩荡荡、机翼如帜的美西北庞大机群,飞向奥兰多。那个濒临加勒比海的半岛。航班是由许多个家庭组成的集体,像一个空中幼儿园。旅客们知道自己正在跨越一个季节,从深秋的万湖之州前往夏日明媚的佛罗里达,从北向南飞越辽阔的美国大陆。奥兰多机场是美国最南部的机场,那里热带的气候、卡纳维拉尔角上肯尼迪宇航中心、迪斯尼乐园所营造的胜地风景,令人们欣喜欢快,航班上大量儿童和双亲洋溢出的家庭亲情,使异国异乡客人被不知不觉的感染。在2个小时航程中,目击了美国家庭的“高空表演”。而佛罗里达半岛上的夏季,令许多人在自己关于热带的想象中,找到最亮丽的一组镜头。
同样是在那个大雪的季节里,在远离底特律的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国际机场则是一派深秋的安宁。明亮的沙漠阳光照着剑麻和高大的仙人掌,在机场的大门口,遇到了一位操青岛口音汉语的美国老人,他是机场的职员,年轻时曾在中国生活,那地道的山东腔调令人总将他当作同胞,如果闭上眼睛的话。他或许是位犹太人吧?听说在1938年前后,许多受纳粹迫害的犹太人从欧洲开始浪迹天涯,流亡到中国的上海、青岛等城市。那时,有多少国家拒绝他们入境,而中国的城市成为世界上唯一敢于接受他们的地方。他们被后人称作“Old China Hands”(中国老手),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外国冒险家”。其中许多人能讲流利的上海话和山东话,他们现在也正是六、七十岁以上的年纪。北方大雪茫茫,这里却是丽日白云,伴着秋风徐徐,在沙漠的边缘,在仙人掌和槟榔树遍布的地方,远离海洋,更没有暴风雪,听山东口音怀念一个美国男人年轻时的中国旅途,很异样。异样内陆古铜色的下午天空、几乎无风的峡谷和不飘动的棕榈树,异样大漠边缘的空旷和这座城市名字的美丽。 2009年9月的一天,从北京飞来的美国大陆航空088航班降落在新泽西州纽瓦克国际机场,这里是大陆航空的重要枢纽,漆着公司星球标志的飞机尾翼,远远近近竖立在窗外。从这里转机,登上一架双螺旋桨小飞机,前往奥尔巴尼。这里是新英格兰地区的山谷,也是飞行的目的地。机场楼建的虽小巧,名字仍叫做“奥尔巴尼国际机场”。正逢开学的日子,到处都是等待学校班车的学生。从纽瓦克笔直北飞到奥尔巴尼,这条一小时的航线东面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密集着包括“常春藤”学校在内的美国名校群。听听这些名字:哈佛、耶鲁、麻省理工、威廉姆斯、布朗、达特茅斯、韦尔斯利、史密斯、霍山、阿姆赫斯特等等。当空中航线结束时,也是学生们求学之路的新开始。此刻,在奥尔巴尼机场淡黄色的大厅,穿着印有学校标志衣服的各校学生,或是拖拽旅行箱行进,或是在远处问询台问话,或是低头看着电脑,他们的新航线只通向校园。
四
世上的绝大部分民航航班都是随春秋季节循序调整,飞行在固定航线上,人们难得从固定商业航线外的天空鸟瞰大地。因此,那次临时航线上的特殊飞行是难忘的——1995年2月。一场大雪之后,一架MD-95飞机从首都机场老候机楼前的跑道腾空而起,它以巨大的仰角迅速升空,使每个乘客的后背都被座椅靠背吸盘样紧紧吸住,飞行员也许是为了显示飞机的性能吧。这架刚刚驶出总装厂进行环球路演的民航机几乎是在用军用方式飞行:忽而是机翼侧倾的盘旋,忽而是迅速的高度爬升,机舱里的地板难得处在水平状态。据说这是一次特别批准的航行,机上乘客是来自洛杉矶长滩的麦道飞机公司总裁和中国的记者。上午时分天际晴朗,飞行在这条特殊航线上,下面是从未见过的地貌,长城内外的北国风光在太阳和人群的高空视角下,铺开陌生的江山长卷,从云端到无垠。太行山上空机声隆隆伴人群无语,俯视雪后的华北大地,银辉中群山壮阔,走势磅礴。试想大地上的人们,在本不是常规航线所经之处,望着空中机影和跨越长天的白色航迹,会感到怎样惊奇。在地面上,人们曾以为自己对这片土地早已熟悉,但从倾斜的高空舷窗,看到的却是只有《国家地理》杂志上才有的灿烂景色。虽然这只是麦道飞机公司一次普通的产品推广活动,但它选择了蓝天作舞台,又正值第一位华裔美军少将傅履仁先生,作为麦道公司的代表,在中国任职期间。即使别的细节慢慢忘记了,即使已忘记了同行者的名字,即使被波音公司兼并的麦道公司已不复存在,即使所有“DC”和“MD”系列飞机都淡出天空,但你不会忘记那个特殊航班,永远不会。它常在你的思绪中飞翔,记忆有多久,飞翔就有多远。
五
有的航班,已被嵌进历史,你误点已经半个世纪,永无机会搭乘,只能当旁观者。但它仍被人记在心里,因为它曾载着你的想象翱翔万里。任何角度与位置的变化,都可能让人们发现新景观,即使不是在空中。
那一年,全世界纪念“二战”结束50周年,一个阳光温暖的上午,一架美国空军第17联队的C-17军用运输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专机跑道上,它是为纪念“二战”中著名的“驼峰飞行”,从美国北卡来罗那州开始亚洲纪念之旅的。临时脱离战友和部队,这架单飞的C-17以仪仗兵的姿态,腰身笔挺,站在塔台下。像一只北美白头海雕,深灰色的机身披着沉重的甲胄。从停机坪远望天边,是机翼重走过的旧日航线,是那场战争留在人绵绵回忆里的痕迹。
那炮火纷飞的抗战岁月里,那个叫陈纳德的得克萨斯州的美国将军,率领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就是大名鼎鼎的“飞虎队”,在中国的天空,与日本空军进行了无数次的殊死战斗,多么壮丽的战时航班啊!在云海浴血的空战中,“飞虎队”损失飞机500架,而击落的日军飞机竟达2600架!后人还记的“AVG”这几个缩写字母吗?还记得那个猛虎飞过V字的队徽吗?还记得曾震惊世界的“驼峰飞行”吗?后人是这样回顾这段自1942年夏天开始的传奇故事的:为了突破日军对滇缅公路的封锁,将军用物资从印度运往中国,“飞虎队”的飞机飞过2万英尺高的喜玛拉雅山,穿行在茫茫云海之中。在3年5个月的“驼峰飞行”中,以损失468架飞机、牺牲1579人的代价,把70万吨物资运到中国战区,这条航线也被称作“死亡航线”。一位当年的飞行员在回忆录中这样写到:“由于这条航线上坠毁的飞机太多了,在天空晴朗时,飞机可以不用任何导航设备,只靠着大地上铝片的反光,便可到达目的地。”这本回忆录的名字就叫《铝的踪迹》。在“发现”电视节目的纪实片中,麦克阿瑟站在日本签署投降条约时的“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他忽然问身边的人:陈纳德在哪里?此时,已被免职的将军正乘机航行,经过尼罗河的上空返回美国。而在美国本土,那时的黑白纪录片中有这样一个镜头:一名回国的飞行员在欢迎会上面对众人大声说:“孩子总是要回家的,不过对于飞行员来讲,中国的天空和美国的都是一样的”。
是啊,年轻人说的对,不论飞的多远,人们总是要回家的,所有的航班都要在家中结束,所有的回忆都将归宿蓝天,而即使是一样的天空,却有着不一样的时光和情愫,更写着不一样的历史。
遐想的航班定格在眼前C-17巨大的机身上,在阳光下与黑人士兵拍照完,顺着舷梯走进飞机:用重金属铸成的军用机器,巨大的空间是留给坦克和士兵的,光线黑暗,与客机完全不同。走进驾驶舱,采访美军驾驶员,这个白人小伙子身着飞行服,领口上的蓝色丝巾缀满金黄飞机图案,中国记者围着他,听他讲述数小时前,经汉城飞进中国大陆的航程。再过几日,这架飞机将飞抵旧日战地昆明,重飞战时航线,并从那里离境。此时,巨大的深灰色机身静静地匍匐在停机坪上,沉重坚硬的金属几乎覆盖着全部机身,军用飞机的封闭感令常人难以忍耐。只有驾驶舱小小的窗口能看见外面,而这小小窗口外面,却是不尽寰球风景。
旧日航班在历史中远去,新的航班又在这里开始——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市郊,坐落着埃佛雷特波音工厂和波音拥有使用权的接机跑道,这是所有波音国际航班的摇篮。1999年10月,伴着秋日阳光,终于走进了这座壮观的建筑物。一边观看,一边听人讲解:“这是21世纪的飞机,767-400ER延展型已经经过6个月的测试,暂时还没有买主,但三角航空将要预订。它的载客量比原来增加20%。747飞机起飞时重量达到87.5万磅,是世界上亚音速飞机里飞的最快的,比竞争对手快1小时。1990年,这里新建了777车间,目前有两种机型,分别是200和300型。”沿着飞机涂漆的生产线向前走,大陆航空的777-200正进行第一道工序,还没有喷漆,机身是绿色保护膜。来到埃佛雷特机场跑道边,即将交付用户的飞机身着机徽和各色装饰,列队排向远处:美西北、澳洲袋鼠、沙特航空、加航、英航、泰航,纳米比亚航空公司的第一架747飞机也即将起飞。“第一架777飞机在4年前出厂,迄今已经交付250架。这第250架的买主正是泰航。”“波音747工厂建于1960年,1968年开始生产747,1989年开始生产400型,这个型号占总产量的40%,工期是10个半月,每架747-400飞机的价格在1.65-1.8亿美元之间。此刻,第1236架747飞机现在正在组装线上。工厂的容积为4.7亿立方英尺,相当于迪斯尼乐园的面积,有两万五千人在这工作,光餐厅就有17个,还有警察局。埃佛雷特工厂负责生产747、767和777飞机,后两种飞机的机身在日本生产。工厂里有3条生产线,每月产5架747、7架777、7架767。离此地50英里远的另一座工厂,生产737和757飞机。在加州的长滩,出产717飞机。埃佛雷特中心在当年已经交付了620架商用飞机,2000年计划交付480架”。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更好的办法造飞机,波音一定能找到!”讲解员最后说。
在西雅图市一间会议室里,世界上最会造飞机的人,与世界上最善于用飞机的人坐在了一起,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波音的总裁杰克•琼斯先生在说:“1989年,美西北接收了第一架747-400;1990年,接收了第九架;今年又接收了第24架。很高兴美西北又回来了,我们为能建造这样的飞机感到自豪”。美西北的总裁菲尔•汗先生在说:“这真是太壮观的机器!我们为今年接收的747-400飞机,分别取名叫“底特律之光”、“亚洲之光”、“日本之光”和“上海之光”。我们服务中国多年,但最好的时刻还未来到。不久中国国航的上层人士将来明尼苏达,我们互相学习。当然,今后的业务还取决于波音为下一架飞机开给我们的价格。今天这架飞机马上将飞往明尼苏达,还没有编号,机舱里也没安装座椅。按惯例,我们的机长都是在周五交支票开走飞机,因为明后天银行不营业,支票转不过去,可以免费用两天飞机。记者问我这架飞机将从什么时候赚钱?从第一天就赚钱!”听航空公司的老板讲话,你会觉得地球仪在眼前乱转:“我们一共有415架飞机。飞北大西洋航线用DC-10,最少要用20年。在现有的飞机里,还有180架DC-9,机龄20-25岁。3年前,我们将所有的飞机重新装修。其余240架飞机,平均机龄7-8岁。今天,UA、AA、三角、西北、大陆、USA、TWA这些公司在相互竞争。对于西北,那批737飞机买的最合算”。
就这样,一桩1.4亿美元、20年付清的大生意做成了。美西北买的这架747-400“上海之光”号飞机,在埃佛雷特机场开始举行新飞机洗礼仪式。每位来宾手拿一瓶香槟酒,登上飞机,倒数计时,开始喷洒,但不准弄湿自己衣服。
当晚,西雅图灯光璀璨。在波音飞机博物馆里,波音和西北在举行酒会。波音一位副总裁在讲话:“这是今年第四次飞机交接仪式。我们旁边就是载着基辛格去中国‘破冰之旅’的707飞机,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上海之光’是西北的第14架747-400,西北是七十年代以来,波音747飞机的第一个客户。747-400飞机有600万个零件,发动机有6万磅,波音的男女们将它们组装在一起,这是献给设计者的最好礼物。”当波音的代表送上一具唐三彩马作礼品时,西北的菲尔•汗先生立即说:“这可是用我们给的钱买的,我们近期在亚洲市场已投放上亿美元”。
六
乘坐波音747—400或A330—300型飞机,从窗口看见它们双翅顶端翘起的小翼,像标杆一样屹立,探测着无边云海。它们又像是缩微了的小飞机,是同样航程上的另一个小世界。看它们看的久了,觉得那里面好像还有个缩微了的自己,变成个精灵,在窗间对视。2003年9月23日,乘CA129航班波音747-400飞机落在釜山金海机场,秋风多么爽呀。然而就在一年多前、2002年4月的时候,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就在抵达同一座机场时遭遇空难,令人震惊,因为认识那家公司的许多人。这曾是一家多么令人自豪的航空公司呀,凤凰标志的安全记录几乎保持了半个世纪!有多少采访民航的记者记得,在一个又一个新年到来的前夜,到首都机场去迎接国航最后一个航班平安归来:从堪培拉、从巴黎、从纽约,红色的通行证上的有效期标记着那些光荣的时刻:1999年12月31日、2000年12月31日……还记得在国航飞行员休息室,听波音747-400飞行员邢彦修副大队长讲述故事:驾着飞机越过大洋,雨水洗刷着舷窗,迎来彼岸的阳光。驾驶员在蓝天上独特的视角使他们感受独特。还曾在国航培训中心和乘务员驻地,采访那些年轻的空姐,讲述她们从第一次倒时差开始的云中岁月。在8年前初春的2月,作为第一批乘客,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CA123航班首航韩国,感到距离这两字的又一层内涵。过去,从北京到汉城要绕道香港,经十数小时方能到达,曾听报社的同事讲述,赴韩国采访现代汽车,旅途是何等复杂!韩国在大多数国人心中,是地理上的近邻,意识形态上的远客,现在直航的时间只有1个半小时!第一批直航朝鲜战争故地的中国记者,站在津浦国际机场,想到一片大陆与一个半岛的距离自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如此之近。站在大韩航空总部的门口、站在济州岛机场的草坪上,看中国日报记者与驻韩美8军新兵聊天、品味着和北京一样的冬天滋味。坐在华客山庄的餐厅桌前,从真露酒里尝出“阿里郎”的旋律。直到多年以后,在新世纪第1届世界杯进行的时候,重又踏上津浦机场和济州机场。重回西归浦,而目睹的是中国足球队对巴西的失利。当与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等神话人物同时走进济州机场24号登机口,又在暴雨之中,乘着大韩航空公司的飞机,离开仁川国际机场,感觉中惟独没有激动。但在登机前一刻,目睹了上千名韩国人在候机大厅的疯狂:韩国队球员安贞焕攻入美国队一球,电视大屏幕内外呼声如雷,人们狂拥在一起。而半岛的暴雨正助威般洗刷着窗外漫长的跑道,也许还要洗掉跑道尽头衔接着的郁闷,只是那不属于韩国人。要想在那一刻辨认谁是外国人真是容易,看看我们平静的脸和目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