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除了观看那次韩日世界杯比赛外,在韩国还看过另两台节目,一台是演员表演的歌舞,一台是工业机器的展览。在这两台节目里,寻到了韩国人情感的另一些特征。
在韩国釜山的乐天酒店,有一座“拉斯维加斯”剧场,尽管场面比不上华客山庄大,但在这里看过的那场演出,还记住些片段。那天晚上,韩国大宇公司为国际机床展览会举行开幕酒会,当地演员与来自欧洲的演员先后表演。韩国演员的表演都是歌舞,始终离不开长鼓:阿里郎、扇舞、长鼓舞、草笠童舞、情景短剧……欧洲演员则表演了小丑舞、跳蹦床和空中技巧。当演员集体谢幕时,全场气球翻飞,火花迸射,大宇公司花费40万美元,所举办的国际展览,宣告由此开始。从那天的节目里,看到了韩国文化除泡菜、狗肉、重男轻女之外,另外的东西,那种包含在太极旗和无穷花里的生生不息意识,那种对有限资源有限文化的精致养护与传承。也许正因为如此,曾经失败的韩国人总是在一次次再开始时满怀壮志,体育上如此,在经济复苏上更是如此。
昨夜看过艺人的表演,清晨,又前往山峦环抱的工厂,那里是产品表演的舞台。一台台高科技的机床,是韩国人继汽车、手机之后,又一件骄傲于世的工业作品。大宇既是一个商标,更是韩国人的一份精神财富,围绕这个品牌的起起落落,不屈的韩国人的内心绝不会平静。忽然,想到无穷花——韩国的国花,后来,做文章时,就取名《大宇:机床与无穷花》,里面写了这样的话:
“经过国际市场近年来牌局重洗,在韩国的国际级知名企业群体中,人们还记得谁呢?三星、现代、LG、乐天、KT、大韩航空?当然,肯定还有大宇。
对于大宇这个品牌,由于它旗下最为消费者关注的汽车产业的变故,由于公众对韩国工业奇迹的重新认识,由于种种经济社会心理因素,造成一些人的模糊印象:今日大宇何在何为?那个几乎与车同在的著名商标现归何处?
也许,在中国道路上行驶的大宇汽车已是上世纪的产品,它们带给人以过季明星般的怀旧感受,但这只是错觉。其实,尽管经历了经济危机等事件,但大宇的故事仍在延续,在无数工地的建筑机械上、在不同纬度的工厂里、在新的商业舞台上,它仍在创造着世界纪录。那个DAEWOO字母加贝壳兼笑脸图案的品牌,正以蓝色白色等透澈色调,镌刻在远离公众视线但却更加重要的产品线上,焕发着品牌的长久魅力,还有民族精神。
“三八线”两边,花是共同的主题。与韩国一样,朝鲜也有自己热爱的花,看到有篇文章中这样写到:“啊,木兰花,朝鲜花啊,在社会主义江山盛开竞艳,朝鲜啊,永远是一个整体,骨肉同胞团结战斗到明天”。不久前,又看到消息,在朝鲜首都平壤举行的金日成花展上,展示了“金日成花”,这是一种兰花,据说是印尼前总统苏加诺以金日成名字命名,并赠送给金日成的。新华社记者为此专门拍摄了彩色新闻照片。
二
中学时,曾读过一本文革期间出版的长篇小说,名字忘记了,和其他同时期的作品不同,它编造故事的手法还颇有些感染力:文革前一所中学,两个学生写了两篇作文,表现不同的人生愿望。走资派领导扶植的学生榜样走修正主义道路,具有“革命”思想的学生受到打击,他们期待着革命风暴来临。小说的最后一句是:“明天,伟大的1966年即将来临!”这也许真是一些人的标志性年份?而对另一些人,他们注定将永远铭记1977——那是纪念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60周年的难忘日子,更是许多人告别失意人生的分水岭。正在北京西郊的部队营房里,准备参加“文革”后中国第一次高考,日以继夜地复习课程。当时距毛泽东逝世还不到一周年的时间,崇拜和怀念仍浓郁地萦绕在无数人心头。当6月6日“中国革命展”在军事博物馆举行时,展台上的文字震撼着观众的眼睛和内心:“毛主席的历史就是中国革命的历史”、“昨天我们一无所有,今天我们拥有一切”、“伟大的雷锋精神激荡着亿万人心灵”——这些话都被写进日记。在新的一年伴随着不安与期盼将临之际,从那台父母搬家由东北带来的电子管收音机里,听到了“青年近卫军”、“我们是铁匠”、“在河对岸的远方”、“华沙革命歌”、“红旗”、“光荣牺牲”的歌声……尽管没能经历50年代那个咏唱苏联歌曲后来被人们深深怀念的岁月,但是有了1977!这是自己也是一代人的幸运数字!乘着来自俄罗斯原野的宽广歌声,一个中国人前往希望的圣地。在20岁的时候,结束了遭受蔑视的日子,迎来欢乐!
当时的感受将永不磨灭。30年后,一篇题为“‘十月革命’歌声与1977年高考 ”的纪念文章,参加编辑部征文活动,发表在2007年10月9日的《北京晚报》上:
我的女儿王肇宁在2007年高考中,考上了清华大学;而我本人在30年前的那个冬天,在“文革”后恢复的第一次高考中,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现在叫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编采专业,成为全国570万考生中,27万佼佼者中的一员。从此,我们被标注上“77级”的历史坐标。
从1977级到2007级,从人到中年的我到风华正茂的女儿,想到那些远去的日子,30年的岁月连接着我家两代考生,让父女二人都感到有话要说。一天晚上,女儿问起我当年高考的回忆。我告诉她:我是听着十月革命的歌曲,度过了高考前那些心绪复杂的日子,又像电影《列宁在十月》里水兵攻打冬宫一样,在心中大声呼喊着“乌拉”走进了考场。时间过去了30年,关于考试本身的情节模糊了,但那些歌曲的旋律和歌词却依然清晰,至今张嘴就能哼唱出来。可惜文字不能传递旋律,这些歌曲是多么激动人心!
1977年的夏天,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播出来,正在街道待分配的我开始重新翻开课本,复习功课。那是期望和郁闷交织的时刻。
这一年正是俄国十月革命60年纪念,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播放纪念歌曲,歌曲的名字有“青年近卫军”、“华沙革命歌”、“在河对岸遥远的地方”、“光荣牺牲”、“我们是铁匠”、“红旗”、“同志们勇敢地前进”、“我们勇敢地走向战斗”等。家里那台“上海”牌电子管收音机播出的歌声,深深吸引了我。五十年代出生的我们,从小听的是“北方吹来十月的风”的歌、读的是“夏伯阳”的小说、看的是“难忘的1919”的电影、朗诵的是“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的诗句,感情里有着强烈的十月革命情结。此时这些60年前的歌曲,回荡在1977年北京秋天里。既有俄语原声,又有汉语演唱。它们给正在高考复习的我,营造出一种宽广深远的岁月意境,把人有些烦乱的心绪安定下来,吸引到远方神圣的地方。给正处在特殊历史时刻的这一代考生,提供了难以磨灭的情感背景。
“同志们勇敢地前进”是一首进行曲合唱,歌词足足有7段,这首歌可以说是一首天然的战地进行曲,几乎听一遍就能学会:“同志们勇敢地前进,斗争中百炼成钢。我们为争取那自由,昂起头奔向前方。”它铿锵有力的金属般节奏,如同军靴踏踏,让人们情不自禁地打起拍子。
“青年近卫军”这首歌,让我联想起同名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最动人的情节就是:女游击队员邬丽雅被捕受刑,敌人用刺刀在她后背刻上血淋淋的五角星。另一名女游击队员刘芭在刑场上就义的时候,正面对着枪口接受子弹,她唱起歌曲“在莫斯科遥远的地方……”
“红旗”这首歌速度沉稳,它的歌词是波兰人克尔日扎诺夫斯基写的:“这世界浸透我们的眼泪,生活充满了苦和累,但总有一天会要来到,要判处旧制度死亡。”歌曲的旋律和歌词在我眼前仿佛描绘出一幅黑白电影画面,它来自高尔基的小说,来自约翰•里德的报告文学“震撼世界的十天”,来自伏尔加河两岸的苍茫大地。
“在河对岸遥远的地方”是一首男声独唱歌曲,像是一首抒情诗。它在短短的曲谱之间,讲述了红军战士的英勇故事:“在河对岸的远方闪烁着火光,明朗天空中散尽了晚霞;一队青年红军,多么威武雄壮,骑着骏马在原野上侦察……在河对岸的远方火光已熄灭,明朗天空中升起了朝霞;年轻战士的血,还在不停流淌,在那草地上开出了鲜花。”
“华沙革命歌”是波兰歌曲,同样在红军战士中传唱,许多十月革命歌曲都凝聚了各国革命者的创作痕迹,有的是重新填词,歌的旋律已经没有了国界:“勇敢地举起我们的旗帜,不怕那风暴横扫着大地,不怕那敌人强大的压力,命运绝不能摧毁意志….”
1977年的高考定在12月,面对未知的前途,面对绝大多数人最后肯定要落榜的前景,心里的郁闷是躲不开的。此时,不期而遇的歌声激发出你的毅然决然地情绪:什么都不要想,把自己的所有潜能都开掘出来,剩下的就是命运自己的裁决。就是在城市停电、收音机无声的时候,在闪烁的烛光里,那歌声仿佛在心里回荡。
接下来的日子快的就像“同志们勇敢地前进”的进行节奏:在街道办事处开待业青年会、去农村参加“三夏”劳动、关紧屋门看书复习、外出去熟人那里去听听消息…. 直到北京日报刊出了招生学校名单,我填下了自己的志愿:第一志愿是复旦的新闻系,第二志愿是广播学院的新闻系,第三志愿是武汉大学的中文系。
1977年的高考,今天说起来已经平静。可当时置身其中,少有兴奋,更多是未知和期盼。就是这些红色歌曲陪伴我从那年炎热的夏天,经过秋天,直到走进考场的冬天。这些60年以前的革命歌曲,在正处在变革前夜的中国文革后第一代高考学子心中激起共鸣。因为昨天的革命和今天的考试,都召唤着对于明天的向往。很多东西都可以成为人们回忆过去的标志物,或者是人物、话语,或者是风景、季节,而对于我来说,是十月革命的歌声伴着我的高考旅途。1977年12月10日,决定性的日子到来了:寒冷的早晨,我骑着自行车来到西郊的远大中学,就是今天世纪城的位置。这是我的考场,面对着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明明听见歌声在耳边响起:“工人们请看那战争已来临,快做好准备,坚决踏上征途......”
等待结果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一天,母亲在单位接到电话,说让去街道取通知书。我去了蓝靛厂街道办事处,取了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钢笔写着“本市海淀区兰淀厂街道 王从军”下面印着“北京广播学院”几个红字,编号是10382。这就是录取通知书,里面是几张打印纸,有入学报到通知,有家庭经济情况调查表,还有新生入学注意事项等。那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扛着一床军被,还有父亲的军挎包,一路打听,从西郊的车道沟,最后坐312路汽车到了东郊的定福庄(也叫梆子井),到广播学院报到。直到毕业时,我仍然记得1977年的歌声。记得北京77级所有大学的毕业生聚集在天安门广场,来到人民大会堂,集体开大会,听中央领导讲话。真是浩大的场面!有人唱起五、六十年代的老歌:“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心,革命时代当尖兵”……还有“到南方去,到北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而我站在广场上,想到了红场,还有从小在黑白银幕里看见的壮丽场景,更有十月革命的歌声。昨天它们激励我出征,今天它们是我的毕业歌。只是此时想起,更多了伤感。只因为77级的4年,或者说这个国家期盼了那么久的第一个4年,结束的太快了。
而那一刻,在平壤,品味历史,从舞台到舞台,从少年到中年,从眼睛到心灵。
三
开始曲是忘不了的童年记忆:纪录片“新闻简报”的开始曲宽广庄严,画面上是红旗轿车驶入新华门,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接见外宾;电影“中国乒乓球队访问拉丁美洲”的开始曲轻松而有节奏,银幕上是异国的城市、海洋和鱼粉加工厂;首都体育馆进场时的进行曲令人兴奋,而散场时同样的曲子却令人有些伤感;那些夹道欢迎外国元首、访问中朝中阿中越友好人民公社的电影,开始曲似乎都是一样舒展欢快的风格;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早晨的开始曲仿佛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伴着冬夜凌晨的寒冷和营区的军号,激起内心的迷茫;“莫斯科广播电台”、“和平与进步广播电台”的汉语节目,开始曲乐声响亮,回荡在远东上空,比朝鲜、印度、日本、美国、英国电台的开始曲信号都强。
少年时的记忆,与广播和收音机密不可分。家里买过的收音机有“中上海”、“牡丹”等,自己还买来一堆“硅管”、“锗管”元器件,组装了一架收音机。那些时代色彩鲜明的节目:“对红卫兵广播”、“红小兵广播”、“广播体操时间”、“记录新闻”、“电影实况录音剪辑”、“对知识青年广播”、“英语广播讲座”……它们的名称和开始曲,能让人立刻回到当时的气氛中。广播里,那首小提琴曲真美啊:“红太阳照炉台”,还有钢琴伴唱“红灯记”、钢琴协奏曲“黄河”。节奏鲜明的曲谱让人至今还能哼唱,从“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毛主席的教导记心中”到“兵团战士胸有朝阳,胸有朝阳,屯垦戍边耕耘大地,战斗在边疆。”。再早些,小学生活是在军事基地开始的,从军号响彻北疆的黎明,到夜幕中的熄灯号,中午时,走在回家吃饭的路上,俱乐部的广播喇叭说话了,声音随着阳光扩散,播完“骑兵进行曲”,广播员开始念“林副主席为毛主席语录所作再版前言”:“毛泽东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泽东同志天才的创造性的全面的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还有那支后来被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引用、由贾士骏演唱的歌曲:
革命风雷激荡
战士胸有朝阳
毛主席呀毛主席
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您的光辉思想像雨露阳光
哺育我们成长
您的革命路线像光辉灯塔
指引我们胜利航向…….
还有一首歌记不清名字了,旋律很美:
东海扬波红日升
南岭起舞飘彩云
珠穆朗玛雪峰献哈达
草原上赞歌唱不尽
啊,毛主席
大江南北留下了您的足迹
五湖四海回响着您的声音
您指引革命航船乘风破浪
您和各族人民心连心
还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茫茫昆仑冰雪消融,
滔滔江河流向海洋,
我们伟大的祖国,
雄伟壮丽的河山,
到处都照耀着党的阳光。
过了许多年,直到搜索引擎兴起的年代,才知道这首歌的演唱者的名字叫顾企兰。
2008年5月,从东京出发前往小田原,参观佳丽宝公司的工厂,夜晚住在温泉旅游区热海的金城馆。窗外起伏的山岭蒙上夜幕,乡间的阴云勾起人心底的郁闷。总觉得有海浪声,似乎就在不远的地方。雨渐渐落下,浇出耳畔的荒凉,像是到了小说中的北海道。屋里,来自上海的龚菁女士用柔美的声音,唱起“城里的月光”: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她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她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雨夜寂寥,涛声迷茫,这歌声为夜晚洒满忧郁,令听者肃然,异国难眠。就是这一首歌,让人记住了这次旅行,还有唱歌的人。而在7个月前,也是在日本,应三菱汽车邀请,乘船夜游东京湾。一群男人唱了一夜歌,但没有一首能引人遐想。氛围不同,心情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