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到悠悠云飘,想到一列慢车,是在民主朝鲜的土地上。也是在雨中启程,浓云无隙,走走停停;也是穿越田野,白鹤纷飞。从北京到平壤,路途并不遥远,远的是历史和想象。
8月的一个傍晚,在北京站乘27次特快列车出发,一夜行程,到丹东时是早晨,下着小雨。存好手机等不能带出境的物品,买足食品饮料和洗漱用品,拿着一张旅行证明,登上一列摆渡火车,隆隆驶过鸭绿江大桥,开始唯一一次不用护照、没有使馆签证的境外旅行。
宽阔的江面上灰蒙蒙,从车窗能看见另一座断桥,从中国境内伸到江中央,仍定格在战争年代的模样。当对面岸上出现了穿深黄色军装的朝鲜哨兵时,朝鲜之旅开始了。火车停下来,车厢外是牵着军犬的军人,他们中有人登上车厢,检查行李和证件。过了半小时,全体旅客下车,换乘上朝方的德国造电气列车,开向平壤。
车厢里有两排座位,人们相对而坐,这是为短途旅行设计的,做工精致,但保养的并不好。姜锡珠是中国游客的导游,她在大学学习汉语,现在的职务是位于平壤市中区朝鲜国际旅行社的中文科译员,她留下的便条上写下住址: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平壤市西城区中新洞,电话529—1204。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男士,汉语讲的也不错,只是话很少,态度谈不上友好,不如姜锡珠热情。估计他是安全部门的干部,朝方常用这种双人搭配的方式接待境外旅游团。也许能揣摩些他们的心态,在中国使用“外汇券”前后那个时期,不是也有人扮演这样的角色吗?还属于令人羡慕的特权阶层呢。
火车沿朝鲜西北海岸向南开,两边是大片的稻田,青翠如洗,一群群白鹤和长颈鹭鸶在低云下飞过。小雨仍在下着,与祖国一样,边境两边常常是相同的气象预报。路上,相隔不远,就会看见道边哨位,站立着头戴酱色无檐软帽的持枪女兵,与铁轨并行的公路上,有人在向列车挥手。似曾相识的、60年代式的深绿色的苏式卡车偶尔低速从村庄驶出。看不清车牌,但那形状还是让人产生联想:像中国的30年前,“嘎斯69”、“胜利20”、“华沙”、“伏尔加”等车型上的军车车牌代表了特定年代,“丁1”、“甲1”、“辰4”等军兵种车牌,也为那时的军队干部子弟们所熟悉。直到成人后,仍对军车牌、军用品等多些敏感。还想起童年时代在科尔沁草原,与父亲在解放军“8309部队”、也就是第“31试验基地”生活时,看到的周边集镇画面,那也有穿船型鞋的朝鲜族老百姓,和眼前情景真像啊,甚至还有空气的味道。虽然墙壁上标语的朝鲜文字,提醒人这是在外国。其实那标语的句式和风格,中国人又何尝不熟悉:“伟大领袖金日成同志永远和我们在一起”、“21世纪的太阳金正日将军万岁”!
火车走走停停,水力发电有时难以保障,只能这样,像是在散步,人们呼吸着湿润的乡间空气,并不着急。反正单行线上没有别的火车通过,也没有别的车站,虽然地图上标着盐州、宣川、定州和新安州等站名,现在其实只有唯一的停靠站——终点平壤,陆地上的行程几乎跨越了相距不远的西朝鲜湾。
暮色里抵达平壤,高楼矗立,长街相连,这一刻,想到一本志愿军回忆录中,所描写的一位中国军人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看到的情景,那是50多年前:“我一踏上朝鲜的国土,看到朝鲜的锦绣河山在美国侵略军铁蹄的蹂躏下,到处是断壁残垣、焦土碎瓦;肥沃的田野上,弹坑累累,荒草丛生,车经平壤时,见到的也是一片废墟,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楼、一棵挺立的树木,如果不是向导的指点,根本不知道那是昔日繁华的首都。”路灯很少,有军人站在路边值勤。有轨电车挤满了人,关不上门但照常行驶。一辆日本产“扶桑”牌大客车载着中国客人,开始数日观光:妙香山、金日成金正日纪念馆、少年宫、普贤寺、万景台、凯旋门、歌剧院、人民大议事堂、千里马雕像………沉沉的铁筷子、深深的地铁车站、车场上因缺油而停驶的一大片老款“奔驰”轿车、占地宽阔的中国和俄罗斯使馆的院落、只有一个电视频道在播放前苏联电视连续剧“春天里的17个瞬间”、独自一人敞开领口疲惫走在路上的人民军士兵、清流馆的朝鲜面条、无数行走的人们、被收走糖果铅笔圆珠笔礼品的少年宫乐队孩子们、国际友谊宫里萨达姆•侯赛因赠送的手表、集体乘卡车参加集会的军人……但让人忘情之时仍是在路上。那天,去与金刚山齐名的妙香山。车上,导游讲到了美国和“大浦洞”、“劳动1号”导弹,话里带着自豪。接着,中国人开始用车载话筒唱歌,唱了“月飞山”:“月飞山,英雄山,俯瞰着千里南海,巍然耸立在祖国海岸线上。在那痛打美国强盗的激烈战斗中,战士们和你一起保卫了祖国。炮火连天枪弹横飞的战斗岁月里,英雄们洒热血染红山冈。誓死保卫祖国河山顽强去战斗,战友们的伟大功勋灿烂辉煌。千山万岭围绕着月飞山峰,雄鹰翱翔在英雄山上。时刻准备歼灭敌人紧握手中枪,领袖的战士们守卫着祖国……月飞山月飞山,祖国的山月飞山,多么壮丽,多么雄伟,屹立在海岸上。”有人又唱起朝鲜故事片“南江村的妇女”插曲“故乡的骄傲”:“在祖国辽阔土地上,南江水啊奔腾激荡,英雄的人民战士,冲破那枪林弹雨。英勇战斗消灭敌人,守卫南江,祖国的骄傲啊,美名天下传扬……”还有人唱起“金达莱”:“金达莱、金达莱,朵朵花儿开满山……”光看这歌词,你真想不到它们有多好听,而且,这里的作曲家谱写出了世界上最有气势的进行曲。对此,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度过青少年岁月的中国人最有感触。那时,打开国内报纸,最常见的国际报道内容有着典型的结构:“越南南方军民抗击美国侵略者”、“霍查同志接见中国工人代表团”、“西哈努克亲王在各地访问”、“上海歌舞团访朝演出等等。”说到中越友谊,人们会想到语录:“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说到中朝友谊,人们会想到另一段语录:“朝中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并经过历史考验的兄弟般友谊和团结是牢不可破的。”
眼前就是“三千里锦绣江山”啊,歌声随车轮前进,从平原转向山林,四周是一座座战争时被以数字代号称呼的高地和山峰。记得在七十年代,上海歌舞团访朝,报纸上是这样写的:“五月三十一日晚,守卫1211高地和上甘岭的人民军的代表观看舞剧团的演出,并同舞剧团全体成员进行了极为亲切友好的会见;”“滔滔鸭绿江水奔流不息,日夜歌唱着中朝两国人民的伟大革命战斗友谊。这友谊,像用鲜血灌溉的花朵,开放在中朝两国人民的心坎上,这友谊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代代相传”;“今天,在朝鲜的大地上,到处可以听到千里马进军的脚步声,进军号响了,大地在翻腾,钢花飞溅,丝细流泻,庄稼处处丰盈,奔腾吧,千里马!”
脑海里飘着昔日的境界,这时候,看着坐在车前的一男一女,两个朝鲜人与中国人互相望着,不知他们会是什么心情。今天的中国人自己看自己时,尚且惊异自身的变化,更何况外国人。世事变迁,该怎么看变革后的中国?那位1958年出生的男导游会想些什么呢?他与同龄的中国人,曾经历过上一代人的生活,一路上,他用一架旧“索尼”摄像机不停地拍着眼前的中国人;姜锡珠会怎么看呢?她只有20多岁,她父亲曾到中国上海等地访问,她的男朋友在人民军服役,与许多从金日成综合大学等名校走出的年轻人一样,她无疑属于这个社会中的精英。在普贤寺里,她无奈地对客人说:知道你们不爱看这些。向她问起朝鲜女子乒乓球世界冠军朴英顺的情况,她说这位选手已经因病去世,真是没想到!1973年,朴英顺随朝鲜代表团到北京,参加了亚非拉乒乓球友好邀请赛,一套漂亮的邮票记录下那次盛会。在首都体育馆的比赛中,朴英顺战胜了日本选手滨田美穗等人,朝鲜队获女子团体第二名。后来,她参加了在德黑兰举行的第七届亚洲运动会,她与中国运动员在一起的照片,被刊登在人民日报上。在1976年印度加尔各达第33届世乒赛、1977年英国伯明翰第34届世乒赛上,她连续获得女子单打冠军。她与中国的刁文元、许绍发、郑怀颖、胡玉兰、张立、梁戈亮、李赫男、李振恃,日本的河野满、长谷川信彦、大关行江、小和田敏子都是同时代的乒乓精英,当她夺冠回国时,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她戴着花冠、乘敞棚汽车在平壤的大街上,接受夹道欢呼,大幅照片刊登在“朝鲜画报”上。但是,当世乒赛终于在平壤举行,朴英顺为了“三连贯”向决赛前进时,却在半决赛中被中国人淘汰。在祖国人民面前的失败,当时比赛大厅里沉寂的气氛,或许意味着她后来的命运?
变革的世界、变革的国际关系、变革的人们心态。他们能理解这群为国家为自己而在异国土地上抒发怀旧之情的中国人吗?变化了的中国人的眼睛在看着眼前似乎没有变化的土地,无论今天和将来会怎样,难以改变的仍是青春年华的记忆,仍是对父辈峥嵘岁月的缅怀,这是将伴人终生的情怀。历史将不会重写了,少年时关于朝鲜、越南、阿尔巴尼亚的词汇,恐怕想忘都忘不了:劳动新闻、人民之声报、玄峻极、李云川、黎德寿、阮氏萍、红星中朝友好人民公社……那时不知道西雅图、加州、硅谷、斯坦福大学、索尼公司、柯达胶卷,但知道广宁省、都拉斯、爱国阵线、B-52轰炸机、胡志明小道、地毯式轰炸……
二
30多年前的1976年,朝鲜人民军“二八”协奏团访华演出,除了上一代人接触过苏联音乐,这一代人接触外国音乐始发于此。朝鲜音乐作品和演奏团队迎来众多拥趸者,像后来人们喜欢“曼托瓦尼”、“保罗•莫里亚”、“詹姆斯•拉斯特”等著名乐队一般。
更早些的1973年夏天,平壤万寿台艺术团来中国演出,当时的报纸上是这样描写盛况的:“帷幕拉开,舞台上呈现出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花,在晨雾缭绕中,花妮怀抱鲜花,缓步走下山冈。在动人的乐曲声中,传来了歌声。演出长达3个小时,整个演出扣人心弦。全剧终场时,舞台上灯光齐明,旭日东升,鲜花怒放,花仙起舞,远处响起雄壮的歌声:和煦的太阳洒光辉,革命红花遍地开放,花种撒在三千里锦绣江山,革命红花遍地开放。”艺术团在上海演出时,会场上是“海涛般的掌声”,除了歌剧《卖花姑娘》,还演出了“艰难的行军”、“苹果丰收”、“祖国的金达莱”等节目。歌词雄壮亢奋:“任凭风吹雨打,雄壮的进军所向无敌,千里马是我们朝鲜的气魄,跟随领袖勇敢前进!”还记得那张照片:志愿军将从朝鲜撤军、与人民军战士相拥的情景,无数人记住了这个标题“依依惜别的深情”;还记得那进行曲吧:革命的时代,风暴席卷全球;还记得上世纪70年代,人民军“二八协奏团”的演出、歌剧“血海”的盛大场面;还记得那些占据了一代中国青少年记忆的难忘名字:“看不见的战线”、“金姬银姬的故事”、“卖花姑娘”、“鲜花盛开的村庄”、“无名英雄”、“1211高地保卫者”、“三妯娌”、“摘苹果的时候”,它们与越南阿尔巴尼亚的那些片名一起,早已不仅仅是一般的电影,而成为兼具社会气氛和私人生活记忆的年代地标;还记得那些朝中小说吗?“普天堡之歌”、“激战无名川”;还记得人民日报的文章标题吗:“朝鲜,屹立在社会主义东方前哨的英雄哨兵”、“朝日鲜丽的国家”;还记得从短波收音机“19m、25m、31m”段位传出的“朝鲜中央广播电台”低沉宽广的开始曲,在整个“文化大革命”的10年间,这段旋律与“莫斯科广播电台”、“和平与进步”广播电台的开始曲一起,被许多人终生铭记;还记得在银幕上看到,举世无双的人民军仪仗队的浩然英姿,昂首注目,军靴震撼;还记得在北京西郊的中学教室里,家住总政文工团的学生拿来手抄的朝鲜歌谱,有只曲子叫“护士之歌”,旋律活跃流畅。这些部队文艺干部的子弟因此备受羡慕,拥有这些曲谱和小提琴、黑管是那个年代的校园骄子的标志;还记得在北京八面槽邮局买到中文的朝鲜画报,金日成总书记陪同阿尔及利亚元首布迈丁,乘敞篷车驶过平壤大街,一名高大魁梧的中年卫士紧随一侧;还记得“金日成将军之歌”和“血海”里的歌词:“长白山绵绵山岭沾满血印,鸭绿江水曲曲弯弯飘着血痕,今天自由朝鲜光荣花环上,灿烂的放射着神圣光芒……满洲原野茫茫风雪请你告诉我,密密森林漫漫长夜请你告诉我……”“将军给战士分一把炒面……”“亲爱的妈妈在监牢里,受尽人间苦刑,搀扶着妈妈,迎着狂风,翻越山岭……”望着这位著名领袖的铜像,想起他在约30年前,曾接见过美国名记者索尔兹伯里。这位记者所写的《长征——闻所未闻的故事》一书,在中国广为人知。金日成对他说:“你们问我能够给我国人民最好的礼物是什么,那就是祖国统一。”从金日成想到金正日,当参观完这两代领袖建于山岭间的国际礼品陈列馆,当看到金正日的以漫天风雪和大海红日为背景的巨幅画像时,则会联想到他对文艺的喜爱,外电说,他的著作《论摄影艺术》、《金正日论歌剧艺术》、《我们以人民群众为中心的社会主义不会消亡》已经进入亚马逊图书网站,向全世界推广。
在朝鲜旅行的下一站,来到了牡丹峰北麓。在朝中友谊塔的塔楼里,看到了志愿军烈士名录,翻卷的纸上沾满手迹。环顾四周,这片曾炮火纷飞鲜血流淌的山野上,金达莱应季开放,英灵的坟茔传出天国之声。中国访问者来到这里,双眼含泪,手捧鲜花,列队致敬,向烈士倾诉怀念和感激。
在由平壤经新义州返国的途中,发生了一个意外:一个中国游客趁列车停驶时,将一包面包扔给车窗外藏身树后的孩子。据说,因为自然灾害等原因,这里食物不足已是举世皆知。然而,这一当事者自认为是善良的举动,恰好被列车上的朝方官员看见,立即被认为是违反旅游纪律、有损所在国尊严的行为。这位官员沉着脸找到这个包厢,严厉指责,要求指明肇事者并写出检查,否则到新义州后,将会被依法扣留,并且罚款。那一刻,数日来轻松的旅游心情荡然无存,严厉的主人使客人紧张了,大家感到麻烦临头。愉悦的气氛没有了,没人再顾得上瞧车外面落日余辉的景色。投掷面包的游客是位记者,怕这身份再节外生枝,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中方旅行社一个男导游当替身认罪,又推举了一个人帮他代写检查。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执笔者身上,重任在肩!多少年不写检讨书了,怎么写呀?想想“讲用稿”是怎么写的;想想“文化大革命”时在中学写过的检讨和决心书;想想中朝领导人会见时新华社的电讯稿;还想起一本书,是中国各省区市“革委会”成立、“全国山河一片红”后,给伟大领袖的致敬电汇编,当时觉得那是最美的词句了。终于,检讨书第一段写出来了:“中朝两国是伟大的邻邦,情同手足,唇齿相依,荣辱与共,在那炮火纷飞的战斗岁月里,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两国人民并肩战斗,打败了美帝侵略者及其走狗,推动了全球反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修正主义、霸权主义事业的发展,成为全世界被剥削被压迫被奴役人民心中的希望。英雄的朝鲜人民在金正日同志和劳动党的领导下,为加快社会主义完全胜利,为实现深化思想、技术、文化三大革命目标,为贯彻以自主和平统一为基本内容的祖国统一三大原则,举国上下,共同奋斗,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由于本人对于由毛泽东主席和金日成将军亲手缔造的中朝友谊理解不够,对于伟大的钢铁名将英明领袖创立的主体思想学习不够,对于朝鲜民族坚强不屈百折不挠的伟大精神体会不深,做出了向窗外投食品这样不负责任的恶劣行为,尽管出于朴素的阶级感情和同志情谊,但这没有无产阶级政治觉悟的轻率举动,伤害了朝鲜人民的感情,有损两国人民的情谊,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美帝国主义、日本军国主义、南朝鲜傀儡集团和各国反动派才高兴的事……”接下来是分析原因,狠挖灵魂深处私字苗头,结合资本主义腐朽思想的影响,透过现象看本质,从扔面包这件事,联系到全球第三世界革命风雷激荡,风起云涌,帝国主义风雨飘摇,不甘心失败,垂死挣扎,但最后胜利属于人民。接着是表决心,祝愿兄弟的朝鲜人民早日实现祖国统一。检查写了3000多字,派替身肇事者亲自送到旁边车厢的官员那儿。过了近一小时,他回来了,众人急切询问。“你们猜怎么着,人家看了,说写太深刻了,人家怀疑不是我写的,看我这一路上风流倜傥,不像能写出这种深沉词儿的人。反正不扣人了,不罚钱了,云开雾散,到底咱两国交情深呀”,冒牌肇事者侃侃而谈,像回国述职的使节。
风波过后,车到了新义州,看见鸭绿江对面的城市灯火。该和一路相伴的朝鲜朋友分手了,将许多东西都留给导游。姜锡珠倚在车窗旁,双目凝视,与中国人同唱起了《萍聚》:“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当返国的列车开过江面时,人们感到了放松,从领土相连的邻国回到祖国,轮下是真实的土地,与昔日返国、从万里云中落在故乡机场,感受很不一样。这是在一米一米的审视着大地、缩短着距离,哪儿是祖国,哪儿是外国,一米一米地离去又返回。边界的划分靠的是界碑和江河的中心线,更是靠人们的心情。列车横跨鸭绿江上,江涛远去,轮轨铿锵,人们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冲动,也不管歌词和情景是不是吻合,全车厢齐声唱起“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三
这一代人走在朝鲜半岛的南北土地上,吸引他们的是历史而不是风景。如果你有机会在两边对望,那种感受会让你久久回味。
行进在那些大路小路上,总能看到流淌的江河,那交错纵横的流向把人的思绪也带进迷蒙。从鸭绿江到大同江边,仰看着主体思想纪念碑和三大战役纪念碑,夜色里暗影憧憧,夜幕悠远。曾在另一个季节里,在同一个半岛的另一端,也是在两条江之间行进过——从汉江到临津江。不同的进入方向,圆满了在这块土地上的双重了望:在“三八线”以北向南望、在“三八线”以南向北望。
2003年夏天,“大宇”观光车离汉城北上,经过美军基地和韩国军人检查站沿山路直抵临津江畔。这条南北流经的江与东西走向的“三八线”恰好构成一座不规则的十字架,象征着这个民族的磨难。原中国人民志愿军政委李志民将军在他的回忆录里写到:“二十二日拂晓,我兵团所属各部经一夜急行军,进抵至临津江北岸一线各预定的集结点。临津江是朝鲜中部的一条大江。江面宽100米左右,水深1米,有些地段可以徒涉;涨潮时海水涌入,水面增宽达300米,水深达3米;但江南岸多系绝壁,不易攀登。临津江南北两岸,山形多为南北走向,山川沟壑纵横其间。”
站在江边北望,“三八线”就在附近,只是它所象征的南北真实边界,绝不如地图纬线那般笔直,而是犬牙交错,弯弯曲曲。双方领土南中有北、北中有南。例如,朝鲜半岛高丽王朝时的首都开城,位置就在“三八线”以南,但现在它由平壤管辖,朝鲜报纸称它为“英雄城市”。走上“统一观望台”,从太极旗下眺望江对岸,那里是民主朝鲜的村庄和田野,雾霭飘飘。曾站在北方的土地上,望着道路伸向南方,现在,站在南方的山丘上,又看到对岸一条条长路,它们通向哪里?从路到路,旅途连着旅途,从路到路,历史连着历史。关于朝鲜的路,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记者这样写道:“从北朝鲜首都平壤开车前往重兵集聚的南北分界线需要2小时。4条车道的高速公路笔直地穿过群山,但绕过了破败的城镇。除了零散的军用车辆外,公路上几乎没有交通往来。每隔几英里,就会有一段道路隔离带消失,公路加宽一倍,变成北朝鲜落后的俄式米格战斗机的紧急起降跑道。”这边在讲述另一种历史:电视录像在播放记录片,解说中是批驳的言辞;陈列室里是对方的领袖照片,还有粗糙的工业制品、制式军装和排排勋章;一间同比例尺的朝鲜北方小学教室里,课桌上摆着收集来的课本和文具,墙上是政治标语……这边是望远镜后的人群、旗帜、军事分界线的黄色标志牌、黄色的卡通塑像、穿行的车流,而江那边,正午静悄悄。那里的目光望过来,会看到什么呢?在约30年前,一位中国《人民日报》的记者,写下了从对面向这里远望的情景:“登上朝中方面的哨亭放眼望去,只见弯弯曲曲的泗川江由北而南,静静地流过板门店地区的田原和山丘,它像一个人身上的血脉一样,连结北方和南方的河谷和平川。天空仍旧是静谧无垠,没有丝毫的阻隔。有不少长颈鹭鸶在悠然漫步,南北自由飞翔。”30年过去,历史仍在这里冻结,情景依旧?
同一程旅途,行进到汉江西面的“战争纪念馆”。它的东侧是韩国国防部大楼,北面是美8军营房,这3组建筑物为三角分布,形成龙山洞一带的特殊氛围:这里既是城市,却又像战地,展馆示意图上描绘的褐色军队营帐图形,在柔和的淡绿背景上,泛着异样的冷色调。“美八军”与“梨泰院”两个地名一路贯穿,恰好都是同一次旅行的停靠地,这样的地名组合,使人感到和平与战争也许只隔着一条街。
置身在现代韩国,想起记忆力最好的少年时,看过的报纸新闻:“在美帝扶植下的南朝鲜朴正熙傀儡集团,最近大肆进行反共叫嚣,疯狂镇压人民,激起南朝鲜人民的强烈不满和反抗”。“美帝和反动当局在南海岸,从汉城的水原,从釜山到大丘,修筑军用公路,使农民丧失了120万平方米的农田”。当住在釜山时,远眺群山,又想到另一篇文章“垂死挣扎挽救不了朴正熙集团的灭亡”。(从2004年春天至今,这位前独裁者的名字又不断被人们提及,因为他的时年55岁的独身未婚女儿已成为一名问鼎政坛的政治家,而今天她已是韩国总统)
花岗岩建成的展馆像城堡一般,宽阔的广场上,两排旗帜在飘——一侧是国旗、应该是朝鲜战争的参战国国旗;一侧是军旗、应该是参战师团的军旗。按中国人的常识,“白虎团”的团旗肯定不会在这里——“奇袭白虎团”这部作品会解释它去了哪里。2003年,从7月10日到10月31日,这里在举行专门的活动,纪念停战协议签订50周年。走上东门外高高的台阶,入口处牌子上写着英文:“特别展览——朝鲜战争并没有结束”。一路上,北京大学毕业的韩国导游朴大成——曾在韩国空军服役,他一次次对中国人说起“6.25战争”——这是他们对朝鲜战争的称呼,他反复地阐述他自己的观点:“到底是谁打响第一枪?这是不用说的!”
静静的大厅里,一排头戴军帽和飞行头盔军人的雕像前,走过快步的孩子,巨大的韩国鼓在架上无声矗立。走过长廊,两边是韩国和“联合国军”的阵亡者名碑。按西方战争史家的统计,仅美国一方,就在这场战争中,阵亡军人54000名,失踪8100名。走过拱门,读着参观手册上的文字:“战争纪念馆展示了先祖,先辈们为国捐躯的波澜壮阔的历史足迹,并收藏了许多珍贵的历史遗物。展现了曾经雄居东亚的先祖们的英雄气慨和王者风范,叙述了举国上下万众齐心,同仇共忾,共御外侮的胜利之歌。同时又再现了国力削弱而失土后,为收复失地浴血奋战的可歌可泣的护国历程。再现大韩民国所经历的战争风云和坚韧不拔的护国意志的战争纪念馆,占地面积3万5千坪,设有6个主展厅和战场体验厅,国防武器装备厅,露天武器装备展示场,影视馆、小礼堂及举办各种特别展览会的1600多坪的企划展厅。并且拥有宏伟的和平广场和独具主题风格的公园。战争纪念馆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护国殿堂。”纪念馆设有“护国缅怀厅”、“战争历史厅”、“韩国战争厅”、“联合国军参战纪念厅”、“战争体验厅”、“海外派兵厅”、“国军发展厅”和“国防武器装备厅”。中国参观者最关心的无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场战争:在展厅里,历史照片、黑白记录片和许多实物,都伴着解说,阐述着韩国官方的战争史话:10名士兵的雕像,呈战斗分队造型,钢盔闪闪发光;泛黄的“战功表彰状”写着:“步兵第17联队将兵一同右×檀纪四二八三年六月二十五日未明北韩傀儡集团人民军不法三八线侵犯……”;仁川登陆的影片,麦克阿瑟镜头闪现;巨大的弹头和鱼雷,让人对昔日战争产生迫近感;志愿军身穿棉军装行军,从另一个视角看自幼就熟悉的场面;在“兄弟像”前,解说词这样写:“这是以国军军官的哥哥和人民军的弟弟在战场上奇迹般相逢的真实事件为基础塑造的。让人们深深地感受到骨肉不能团聚的民族悲剧,寄托着渴望民族和解与和平统一的心愿……”展馆外的空地上,陈列着一大片重型武器装备,它们此刻寂静无声,但仍在中国人的历史怀想里轰鸣:那曾在北部湾上空嚣哮的B-52“空中堡垒”战略轰炸机、C-130“大力神”运输机、那因派兵参加越战而由前南越政府赠送的中国制T-54坦克、那些自二战后便被中国人熟知的美国和苏联的著名武器:M-113运兵车、T-34坦克、SU76自行火炮等等。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对这座城市里的人和事记忆,与许多中国人对自己青年时代的记忆共同保留至今:朴正熙、金载圭、李厚洛、郑升和、崔圭夏、全斗焕,光州起义、还有韩国“中央情报部”、“普韦布洛号”间谍船(普韦布洛是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座小城)、能起降战斗机的高速公路。特别是李厚洛和金载圭这两位“中央情报部”部长的名字,给人印象很深。韩国的“中央情报部”部长历来是引人注目的角色,这个职位的两位主人,分别做过两件大事,一是李厚洛在1972年7月,应邀访问平壤,金日成主席在接见他时,提出了著名的祖国统一三项原则。这则消息也发表在当时中国的官方媒体人民日报上;二是金载圭发动宫廷政变,枪杀了朴正熙,自己也事败身亡。韩国导游朴大成继续说:“在韩国军队,真正有权的都是少将级军官,这些师长们掌握着部队。那些在参谋部里的上将们却不行,他们手里没有军权。”也许他讲的还真有道理:从朴正熙、全斗焕到卢泰愚,都是在少将军衔时夺取的政权。今天,这个国家的军装颜色淡了许多,在街上偶尔会看到着迷彩服的徒手军人,还有军用吉普车,与数百万辆汽车共同行驶在路上,只是在统一了望台山下的岗楼前,仍站着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的韩国士兵。朝鲜半岛两个政治心脏之一的青瓦台总统府前,薄云无声,运动员装束的警察脚穿旱冰鞋,来回巡视。
车轮转动,旅途继续,战争年代也像是在继续。视野内外,70座美军基地分布在韩国的城市和乡村间,F-16战斗机的尖啸轰鸣,不时在首尔的上空划过,它们就来自群山基地。坐在车窗边,看着手中两个打火机上的英文,它们都是纪念品:一个刻着美军参战部队的番号和所在州名录,一个是在朝鲜半岛地图和38度线图案侧面,写着:“朝鲜战争共进行了3年1个月2天18小时,停火时间为1953年7月27日下午10点。”“三八线确立的非军事区为211英里和155英里的范围,战争没有结束,只是停火”。记住了三个大写字母DMZ——非军事区。还记住了展厅里的一句英文:“Freedom is not Free”——韩国人将其译为“自由并非凭空而来”。此时,导游朴大成开始唱歌:“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呦!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
2006年春天,重又走近板门店,樱花渐谢,油菜花正黄。躲开了北京的沙尘暴,非军事区的阳光灼人。“统一村”入口处,第21步兵团全副武装的韩国士兵和受雇于美军的KSC保安人员拦住汽车,登车检查护照。沿起伏的公路,经过一处韩国工程兵部队的营房,来到临津阁公园。2000年元旦开通的“自由桥”旁,岗亭里两名身着迷彩服、钢盔戴罩的持枪士兵,正向游人挥手,示意禁止摄影,桥中央的隔离架子上,挂满条幅和纪念物。站在楼顶远望,一座铁桥连同铁轨,越江伸向北方。在DMZ放映室里,抒情的影片回顾历史,剔除了其他内容。但展厅里的其他陈列,仍然保留着一贯的口吻,用英汉日三种语言讲述着“闪电石行动”、“斧头事件”和朝鲜劳动党联络局通过临津江进行的“间谍渗透”,特别是传闻已久的地下通道。沿着由现代公司施工的陡斜的坡道,头戴防护盔的人们进入漫长的“第三地道”——灯光昏黄,岩缝滴水,低矮的洞顶不时碰上头盔。按照这里的解释,“第三地道是1978年10月17日发现的。在探察过程中,地下水喷涌而出,使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被发现的地点位于距板门店南方4公里处,距首尔不过52公里,与第一、第二地道相比更具威胁性。其宽2米、高2米,距地面平均为73米,共挖掘了1635米,南面设置了3个出口,具有每小时运送武装兵力3万名的战略能力”——还有一份小册子印成“非武装兵力”。不过,武装也罢,非武装也罢,这狭窄的通道能否有如此的通行能力,似乎夸张了些。
从潮湿的地下回到阳光里,手里拿一块地下的岩石,上面的泥沙已经被地下泉水冲净,包裹它的是一张皱皱的“DMZ介绍”。而面前的非军事区,只有旷野与森林,山峦与盆地,没有人影。过去,这片240公里长、4公里宽的土地上,曾经是村庄和农田,现在只有雷区、碉堡和岗楼。早就听说这里已经成为野生动物和植物的天堂,当然,也有动物因为踩上地雷而受伤。读过美联社记者这样的描写:“在朝韩边境的非军事区里,野猪一家正往一个军事基地走去,寻找它们的下午茶点。在路的另一边,獐子跑进了布有地雷的森林里。这个划分韩朝两国的非军事区是世界上守卫最森严的边界之一,过去的50多年里一直禁止外人进入。大多数平民禁止入内,他们平静的田园变成了布满地雷、沙袋垒起的碉堡和哨岗的无人区。平民区被带倒钩的铁丝网围起来,而非军事区外则垒起了4米高的围墙。科学家说,该地区环绕着高耸的山脉、连绵的低地和沿海湿地,是朝鲜半岛上生物资源最丰富的地方之一。数百种鸟类在此过冬,其中至少有2种濒危鸟类——白颈鹤和红冠鹤。这里居住着50余种哺乳动物,包括稀有的亚洲黑熊、金钱豹。有人根据足迹和排泄物判断还有东北虎。1000多种植物在这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听说韩国政府想把这里申报世界遗产,正期望平壤方面的合作。
位于沙川江流域平原的都罗山风景美丽,在南北“6.15”高峰会谈后,京义线铁路将通过这里,于是,在2001年7月31日,这里被定名为都罗山站。它将连接南北铁路大动脉,成为进入西伯利亚和欧洲的纽带。一块站牌上写着距离南北两方的里程:首尔——52KM、平壤——209KM。站在都罗山了望台,这里是韩国最北端的朝鲜观察地带,隔着广阔的山间开阔地,对面是朝鲜的村庄,用望远镜还可以远眺开城,甚至看到那里的金日成铜像。强风迎面吹来,人们轮番和徒手的士兵合影。都罗山车站离非军事区700米,是韩国最北端的国际车站。在车站的大厅里,陈列着一截水泥路枕,上面是美国总统布什2002年2月20日来到此地时的亲笔签字:“愿这条铁路联结全朝鲜——MAY THIS RAILROAD UNITE KOREAN”。(后来外电报道说,双方商定,南北铁路将于2006年5月25日试运行)车站外面的一座纪念墙上,是建设车站的捐助者的名字。摄影者只能拍这一侧的景物,不能拍另一侧的工地。此时,夕阳下,没有列车,没有乘客,只有士兵。
四
在距离釜山几百公里的平壤,有一座少年宫。1970年前后,新华社记者这样报道:“在平壤市中心,矗立着一座雄伟高大的建筑物,房顶上的朝鲜少年团团徽闪闪发光,门前的喷泉水珠飞舞,十几尊少年的铜像和雕像英姿焕发,许多朝鲜少年儿童兴高采烈地来到这个学习和锻炼的场所,这就是平壤学生少年宫”。当时,中朝、中阿之间常有新闻单位互访,以“中国新闻代表团”、“劳动新闻代表团”、“阿尔巴尼亚新闻代表团”等庄严名义采写的文章,都会刊登在各自主要报纸的重要位置,彼此都用赞美的语言,歌颂对方“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在同一个版面上,这边是“劳动新闻”采写的访华通讯“丰硕的果实”:“从辽阔的平原到连绵起伏的北方山区的中国农村,到处都可以看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中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大寨就是中国农村巨大变化的一个典型”。那边就是新华社发自平壤的报道“朝鲜机械工业取得优异成绩”。其它方面且不说,光是文艺方面,中朝两国就有着不解的渊源。195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军大合唱”的指挥者李志民将军在回忆录中,写到“抗大”时的一段生活:“在这些国际友人中,朝鲜同志王信虎曾任新四军的抗大第五分校教育长,他为五分校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朝鲜同志郑律成以火一般炽热的感情谱写了‘延安颂’、‘延水湾’、‘八路军军歌’等许多经久不衰的作品,鼓舞人们为争取抗战的胜利而奋勇战斗。”这个岁数的中国人,对朝鲜革命歌曲的熟悉程度,超过前苏联的作品。而熟悉后者的中国人,大多属于聆听“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上一代。那天,在少年宫里观看演出的经历是难忘的,朝鲜进行曲风格的歌曲,实在是太雄壮了,不论是出自成人还是儿童的喉咙。从那些孩子的装束、舞姿和歌声里,看到了自己的昨天。红色的幕布上,是白头山的雪影、万景台的青松,白衣蓝裙红领巾的儿童们,用相当高的表演水平,载歌载舞,从歌颂领袖和将军的进行曲到描写抗日战争的小舞剧,从甜甜的独唱到混声大合唱,尽管听不懂朝鲜语,但从节目舞美到主题思想,分明又让人听的明明白白。每个中国观众的耳畔,仿佛都在同声传译着另一组歌声的联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的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最响亮的歌是东方红,最伟大的领袖是毛泽东……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雄伟的天安门,雄伟的广场,第一面五星红旗升起的地方……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心,革命时代当尖兵……”舞台上的情景,令许多在座的中国前红卫兵们,心生感慨。年少时,曾在1968年那个肃杀的日子,在吉林省白城市平台的军营8号楼里,从“上海牌”电子管收音机里,听改了歌词的革命历史歌曲“大路歌”、“大刀进行曲”、“战斗进行曲”。曾在合唱队唱过“长征组歌”、用分体式留声机听过久违的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从“外国名歌200首”里,抄过“列宁山”、从来自“一手拿枪、一手拿镐”的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里,学会了插曲“快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了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已经来临,我们的祖国要获得自由解放。”从1972年8月首次出版的《战地新歌》第一集里,学会了“我爱这蓝色的海洋”、“阿佤人民唱新歌”、“春光万里红旗扬”、“天山青松根连根”……那里的歌词现在还记得清楚:“迎着阳光穿过云层,有一只矫健勇敢的山鹰,它不怕天塌地陷,它不怕海啸山崩,高高地飞翔在亚的里亚海上空。啊,英雄的阿尔巴尼亚,我亲密的同志和弟兄,天地越宽志越坚,山海越险心越红,我亲密的同志和弟兄。”白天,读报纸上梁效、罗思鼎、初澜、石一歌、红尖兵的政治文章,读“要使红旗飘万代,重在教育后一代”、“抓与不抓大不一样”之类的标题。晚上,从广播里听西哈努克亲王谱写的歌曲“万岁人民中国、万岁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