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丽宏
小时候的冬天,逢晴和日子,老人们总是凑在避风的地方,抱团儿晒暖。晒晒脚,脚不疼;晒晒腰,腰不疼……老奶奶们,还念经一样低低哼着歌谣。
小孩子,总是好动的,可是,奶奶总是用她慈爱的威吓将我禁锢在阳光地里。我只好拽着奶奶的衣襟,练金鸡独立——这脚,换做那脚,那脚又换回来。趁奶奶说得忘情,我终于偷偷跑走,在门前小河的冰面上,坐一块石头,跟小伙伴互相推着跑。奶奶喊,河道有风,回来呀,晒晒。不听。奶奶便把粗布围裙撩起来,喊:“谁吃饼干呀,谁吃饼干?不吃就给臭蛋儿啦!”这一招颇有诱惑力,我颠颠地跑过去,被奶奶一把抓住。哪有饼干,不过是奶奶的“诱敌计”,骗我上岸罢了。但热火朝天的游戏,早让我冒汗了。奶奶摸摸我的头,也就放开了。
晚上,我脚丫冰凉,奶奶把被窝打通,让我把脚丫搭在她的腿上,有时候还抱着。她假装气恼地嗔怪道:“孩羔儿,凉死我了!”一面骂一面却又换个位置。温暖一点点传输过来,脚丫复苏了。梦像一缕缕温暖的云彩覆盖了我。
稍大一点,能独立了,跟妹妹到西厢房去睡。冬夜漫长,天寒地冻,下晚自习回来总是冻得瑟瑟发抖,热水泡过脚还是不行。娘从赤脚医生那里,讨回几个输液瓶,洗净、装开水、塞紧皮塞。热水瓶子滚几遍被窝,再用一块旧布包起来,塞在脚端。人一钻进去,顿觉温暖如春。
长大后,接娘来住。有次,干着活儿,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跟娘逗趣道:“这是谁想我?”娘说:“谁想哩?娘想哩。谁有娘想得多哩?”这话让我心里一热、眼里一热,首先想起的,是冬夜那缕缕的暖。
同事说,她家有一只喂养多年的老猫,肥肥的,又憨又温柔。冬天,姐妹几个常常要发动“老猫争夺战”,谁争到老猫,老猫就跟谁睡。晚上,一盘老猫卧在脚边,毛茸茸、温乎乎,猫呼噜、人安恬,一幅和谐冬暖图。
前几日回老家,见一长辈坐在玻璃窗下晒太阳,她嘴里没吃东西但一直嚅动着。听了半晌,她是问我:“住楼了没?”我答道:“住楼了呀。”她继续说道:“那么高的楼,悬在半天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脚冷不?”
这大概是老家最传统的一种寒暄了,叫人忆起旧日温暖。那感觉,就跟见到村里那些粗笨的农具、怪脾气的牲口、摞得整整齐齐的干柴一样,一霎时,那种苦涩俭朴而又温暖的情愫,冉冉弥漫开来。
《中国质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