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家荣
吃蚕豆的最高境界,不在餐桌,在田垄。
蚕豆是要越冬的。过了年节,开得春来,捂着土地的雪只得化了,连片的蚕豆苗立马来了精神,嗖嗖往上蹿,到齐人胯部,便开出指头大深紫色的铃形小花朵,结出豆荚。豆荚长大了,一节节鼓起来了。就在这个时节,约三俩友朋,作若无其事状,在蚕豆田间的田埂上漫步,看看左右没人,突然一起把腰弯下来,刷地窜到蚕豆田深处。喘着气,却又不出声,一屁股坐在冒着地气的田垄上,相视一笑,开始摘豆荚、剥荚壳,把壳里的蚕豆粒往口里塞。蚕豆粒翠绿、水嫩、腥鲜,丝丝甜,嚼过几颗,牙齿舌头都留着香。那个美呀,做神仙都不换。
只是这吃蚕豆的最高境界属孩童专有,并非人人都享受得了的。及至个头稍高,年龄稍长,知识一开,就没有了如此这般的心境,也没有了如此这般的资格。
于是还得回到餐桌上吃蚕豆。
嫩蚕豆,也就是皮还很软的蚕豆,宜炒。少放油盐,但得放一把韭菜,去蚕豆的那点约有约无的腥味,炒后加少量水焖,口感软而不烂。也宜煨。把蚕豆装入砂罐,放水,加油盐,急火猛攻,直把蚕豆煨得烂烂的,吃起来粉而面,直可以当饭吃饱肚子。
入秋之后,“蚕豆八哥”(即杜鹃鸟)飞过来,在蚕豆田上方“蚕豆八哥、蚕豆八哥”叫的时候,蚕豆梗、蚕豆叶、蚕豆荚都已枯成死黑色,人们便把蚕豆梗连根拨起,铺到禾场上晒个几天,再用牛拉着石磙一遍遍碾过,或者举起连枷一遍遍打过,收了枯梗,地上便是一层扁圆的老蚕豆了。老蚕豆还得晒,晒得干干的,再扬、簸,去灰尘杂物,入仓。
老蚕豆的常规吃法,也就是炒。得多放点油盐,最好还加些辣椒酱,因为老蚕豆的肉质密实,味很难入进去。当然,炒也有干炒、湿炒之分,干炒即把仓里的蚕豆洗洗入锅,湿炒则先得把蚕豆用水给泡个半天。炒老蚕豆好吃吗?好吃。秋冬之际,万物萧瑟,菜园也转冷清,供给餐桌的菜品很少,储藏在仓子里的老蚕豆,炒了就是每天餐桌上的当家菜,能不好吃吗?可……真的好吃吗?吃干炒的蚕豆必须牙口好,嘎嘣嘎嘣,一不小心就会把牙齿给崩缺一块;湿炒的也得死劲嚼。当人的注意力放到了咀嚼肌的活动上,舌头上味蕾的反应便会迟钝,好吃不好吃,也就不在乎了。
老蚕豆还可以用沙炒。从河边扒拉一簸箕干净的细沙,放锅里炒热,再把蚕豆倒进沙里炒,直到大多数蚕豆肚子炸开,用漏勺从沙里捞出即成。这是春节农家自食和待客的零食,从家里跑出去玩耍的小儿,喜欢满满地揣上一口袋,有事无事地在嘴里嚼得嘎嘎响。
有一种老蚕豆的吃法,味道却是很好的。把蚕豆泡软沥干,用剪刀从一头剪个小口子,挂或不挂面糊浆均可,拌盐,然后下油锅炸,熟后有一头张开成4瓣。这东西名字很雅,叫“兰花蚕豆”。味道爽口,脆而酥,佐酒极佳。
老蚕豆除被当菜和零食吃掉一部分外,大部分都拖到集镇卖掉换钱了(被收购的蚕豆,最少可以加工粉丝)。还有一部分,会用来“窝”豆瓣酱。这可是家家户户女主人每年必做的功课。人们似乎不喜欢吃酱油,也舍不得花钱打酱油,豆瓣酱就代替酱油了。“窝”豆瓣酱必须是夏天,把往年存的蚕豆搬出来晒晒,用沙炸熟(不炸亦可),用石磨粗粗磨碎,用筛子、簸箕去掉硬硬的蚕豆壳,放进大钵里,用棉絮捂紧,放室里阴凉处,待豆瓣们长出细细黄黄的霉丝来,再摊开来在烈日曝晒,然后收拢,加水,调和盐、生姜、蒜粒、八角、五香,用大陶钵装着,上面盖一块玻璃,或者缠满了蜘蛛丝的竹圈(用竹子弯个大小适宜的圈,到处寻找蜘蛛网,把蜘蛛丝密密搅在上面),放在室外日晒夜露(下雨当然是要搬进室内,或用其他东西盖严实),而且每日搅动,适时加水。到豆瓣们晒得稀烂,成酱褐色,且蚕豆油渗出,豆瓣酱就做好了,装陶坛备用。豆瓣酱中如果加入剁碎的红辣椒,便是辣椒酱。把晒干的莲藕、豆角、苦瓜、萝卜、白菜等放在酱中一段时间,捞出来就是酱菜,酱藕、酱豆角、酱苦瓜、酱萝卜、酱白菜。 《中国质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