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家荣
写下红薯二字,祖母在灶膛烧的红薯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乡人把红薯叫苕。上小学的那几年,只要家里有从土里挖的红薯,中午放学还没进家门,祖母就颠着小脚,捧一个烧熟的红薯迎出来:“快点快点来吃烧的苕,还是热的咧。”这是早饭做完后,老人专门择出一个又大又甜的红薯,到水塘里把皮上沾的泥洗净了,埋在灶膛里余下的火灰中,烧了一上午才烧好的。放学之前,老人把红薯从灶灰里扒出来,用布条、手掌把苕上的灰拍净,放在一边凉上一会,到我回家吃的时候,刚好既不烫也未冷。由于是微火长时候烘烧熟的,红薯里面的甜汁都流了出来,摸上去黏手得很。这苕是要连皮吃的(皮上免不了沾点草木灰,但老人说吃点草木灰好啊,草木灰肥田,小孩吃了也催长个头),皮也好吃啊,有韧劲,特别是烧焦的地方,还很脆呢。苕的肉就更好吃了,香呀,甜呀,面呀。
红薯富含淀粉,应该是一种辅粮。听说荒年缺粮食吃的时候,有红薯(甚至地里被人们挖剩下的红薯根)进肚,也是很幸运的事。就是在风调雨顺、收成不错的年份,人们也把红薯放在米饭上蒸熟了,当粮食吃,或者把红薯剁成细粒,混在米里一起煮红薯饭吃。这肯定有节省点大米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调剂口味。在长夏无冬的海南岛,“地瓜稀饭”(有些地方也把红薯叫地瓜)很有名,人们一年四季都很喜欢吃它,甚至一些上档次的酒店里也出卖或者赠送(有趣的是,一本清人笔记著作居然将海南人寿命长归功于吃红薯稀饭,可当地人现在却没有这种说法)。
人们也把红薯当菜吃。切成细丝,爆炒,很脆口,不过这得用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切成小指头宽的长条,炒,再加水焖熟,粉粉的,甜。母亲还煎过红薯粑粑,其实就是把红薯直切成厚厚的圆饼状,不放水,在锅里硬煎熟。煎红薯粑粑与炒红薯条味道并没有大的区别,不过一个干,一个湿而已,但形状毕竟不一样,所以餐桌上还得算变了一个花样。
红薯叶当菜吃,在今天的城市已经很普遍了。种红薯的人们却是不太吃红薯叶的。倒不是菜园菜多,而是观念不同,总觉得吃红薯才是正道,吃叶不太规矩。不过,实在没菜吃了,也不得不打红薯叶的主意。把嫩的红薯叶连蒂茎摘下,去叶片(叶还是不吃的!),仔仔细细地把叶蒂茎的表层撕掉,掐成小段,单炒或加韭菜炒,虽然纤维多一点,吃不惯的人还觉得它涩口,但毕竟也是一碗绿颜色的菜。
红薯还可以当水果生吃。见过的红薯有两种,家乡把它们分别叫南瓜苕和白苕。南瓜苕是红皮的,肉质也很红,白苕的皮则约泛青色,肉质白。生吃宜吃南瓜苕,而且最好是吃在阴凉处放蔫了的南瓜苕,因为所有新鲜红薯的肉质都较硬,吃多了嚼得人腮帮子发酸,而且糖份沉积似乎也不够,不是很甜,而蔫了的南瓜苕肉质软得多,好嚼,甜度也高。至于白苕,不爱甜味的人,吃也无妨。
红薯能够加工成点心。乡人加工则用土办法。夏天的时候,把南瓜苕去皮蒸熟,捣烂成泥状,再和上芝麻,用刀薄薄地刮在门板铺的布上,微干的时候切成菱形小块,再晒得干干的,贮藏备用,到腊月里拿出来用油或者沙炸好,中间常鼓起一个气泡,吃起来很焦。结婚后第一次回家过年,妻子不知怎么会对这东西一见倾心,吃得津津有味,后来每年过年的时候,母亲都给我们准备一大包带着城里来吃。我知道,母亲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给她的儿媳太多的关爱,借了儿媳的这一点饮食偏好,表达她对晚辈的一片爱惜之情。
1980年代,发现市场上突然冒出一种红薯加工的粉条,黑黑的,宽宽的,长长的,硬硬的,很便宜,一两块钱可以买一大堆。红薯粉条适合于下火锅,怎么煮也不会煮糊,吃起来滑、有咬嚼。再后来,发现一些小餐馆做鱼煲、鸡煲等各种煲制菜肴时,用红薯粉丝打底,也很好吃。
不知道湖北人为什么要跟红薯过不去,喜欢用红薯骂人:“你像个苕!”这话的意思是说对方蠢、笨、傻。红薯跟蠢、笨、傻有什么关系呢?红薯不是一种什么宝贝,它产量高,又不太好保管,存放不了多长时间,所以人吃不完的,都剁碎喂猪了。这与蠢、笨、傻也扯不上边呀。难道是说红薯长得一副蠢相、笨相、傻相?红薯也不丑,陀螺模样,周身也还有点颜色。再说长得丑也不一定就不聪明啊。难道是说红薯命贱好养,剪几根藤条,插在地里就生根发芽?可它占着正田,也是旱不得涝不得的。那难道是说它不事张扬,成群成窝地埋在地下,也不露出面来显摆显摆?可……这也算蠢、笨、傻吗?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中国质量报》